豫剧春秋（30）秀外慧中王续亭

豫剧春秋

樊城

第七章

6、秀外慧中王续亭

1938年的秋天到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。一进入九月，就呈现出萧瑟肃杀的景象，枯黄的树叶纷纷飘落，稀疏的庄稼早早枯死，中原大地疮痍满目。

这天薄暮时分，昏黄的夕阳还浮荡在村西的树梢，一骑快马从村东的官道上，驰进延津县新乡屯村。

马上是一个头戴礼帽、身穿大褂的中年人，神色显得甚是疲惫，大褂的下摆沾满尘土。

中年人进得村来，便下马打听王续亭住在何处，经人指点，牵着马来到一个破蔽的柴扉前。

院内的三间正房饱经沧桑，屋顶的枯草和瓦菲随风摇曳，旁边一间充作厨房的茅草屋摇摇欲坠。

这，就是一代名伶王续亭出生的地方。

王续亭艺名起妞，童年时就表现出演戏的天赋，家境贫寒的父亲便把他送到清河集学戏，主工旦角，兼学小生、花脸。

出科后，王续亭听从老前辈的指点，根据自身实际，抛弃杂学，只饰演旦角，水平迅速提高，唱念做打无一不精，很快就远近闻名，成为戏班争相邀请的名角。

1908年，清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，清廷下令在“国殇”期间，三年之内不得开台演戏，王续亭所在的戏班遂告解散。

时年还不到二十岁的王续亭，不想在野草荒垄间埋没自己的一生，就只身一人来到省城开封，寻求出路。

那时的清政府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，自顾不暇，停止演戏的禁令不久就成为一纸空文。王续亭来到开封后，先搭义成班，在各茶社、戏园演出，很快就打开了局面，赢得一片叫好声。

王续亭生相俊俏，骨骼纤巧，娉婷有女儿态，加上动作优美，唱腔柔润，委婉精到，扮起角儿来，使台下的观众多有乱花迷眼之感，几乎不敢相信他是男儿身。

王续亭心思缜密，秀外慧中，平日少言寡语，厌于与人交游。但在演出时，却常出新意，犹善揣摩人物性格特点，表现人物心理活动，讲究修辞遣字，音韵准确，往往于演唱中，在旧有词句中增一字或减一字，使之增色添辉，更加形象生动。

王续亭在《对花枪》中扮演的姜桂枝，武艺高强，身段矫捷，性烈如火而又柔情似水；在《坐楼》中扮演的阎婆惜，桃花其面，蛇蝎其骨，娇媚中时时透出风骚，风骚中又现出其泼妇本色；在《劝夫》中扮演的薛雁娘，柔美善良，凄楚悲苦，处污泥而不染，劝夫向善，甘受贫穷，向往安定平和的美好人生。

这三个角色各有独到之处，王续亭演得无不形肖神似，使人如亲历其情其景，被誉为“三绝技”。1917年开封《豫声》登载的《梆剧七家评》一文发表评论说：在开封知名的旦角演员中，“以艺胜者惟王续亭”，对王续亭的表演艺术给予高度评价。

王续亭不但是名好演员，还是一位好掌班。他执掌义成班期间，名角云集，曾留传下一段顺口溜，成为义成班的“班谚”：

出宋门放罢三声炮，

王续亭掌班的来到了。

蒋、黄二家打头道，

子林、子玉杀法高。

“哈巴狗”不住连声叫，

随后跟着“大狸猫”。

这些英雄且不表，

“二更”会爬杉木篙。

1938年6月6日，开封在日本鬼子飞机大炮的轮番轰炸中沦陷，演员们纷纷逃离省城。落落寡欢的王续亭谢绝了到外地搭班的邀请，孑然一身回到老家新乡屯村，只想从此过上清苦而平淡的生活。

开封沦陷后，有着黑道背景的王道当上了伪“宣抚使”。

王道有一副破锣般的嗓子，却偏偏喜欢唱豫剧，逮着机会都要到台上吼两声，算得上是一个铁杆票友。当上日伪政府头目后，王道为表现对日寇的忠心，粉饰日本鬼子“王道乐土”、“大东亚共荣”的景象，就想方设法恢复戏剧演出。但当时多数成名的艺人都流亡在外，好不容易打听到王续亭在家赋闲，就打发一个得力的并和王续亭熟悉的手下来请他出山。

那天，骑马的中年人和王续亭谈了很久。在院外看热闹的村人们，先是见中年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，王续亭只是摇头。后来，那人逐渐声色俱厉，王续亭还是不为所动。

天已经黑透了，王续亭始终都没有请那中年人进屋。后来，只听他大声吼叫：“这戏，你不唱也得唱！别不吃敬酒吃罚酒，我请不动你，自然有人来请你。王会长那里，绳子镣铐多的是！到时候，别怪我没把话说到头里！”说完，气急败坏地牵着马走出王续亭家，很快就融进浓稠的黑暗中。

第二天直到过午，村人们见王续亭家的堂屋门一直没开，满心好奇，走到跟前一看，见里面还上着门闩。可不管怎么喊，就是没有应声。大家疑心顿起，手忙脚乱地端掉一扇门，涌进屋里，但听“哎呀”一声，全都惊呆了。只见王续亭悬挂在屋梁上，舌头伸出，两眼圆睁，僵硬的身体悬垂在一根细绳下微微晃动。

在那国土沦丧，人民颠沛流离的年代，一个不甘屈服于侵略者的淫威，无法忍受家国沦丧之痛，更不愿成为日寇和汉奸娱乐工具的演员之死，也许只是一出民族大悲剧中一个小小的音符，甚至在当时四散流落、疲于奔命的梨园行中，都没有激起多大的涟漪。

然而直到今天，这个小小的音符还在我们耳际久久地回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