豫剧春秋（15）烟花深处的春华舞台

豫剧春秋

樊城

第四章

4、烟花深处的春华舞台

与山陕甘会馆戏台的庄严肃穆相比，曾经名气很大的春华舞台则显得有些浓艳俗丽。

春华舞台位于开封第四巷内。

第四巷这个名字，在开封很特殊、敏感。因为解放前这里汇聚着开封的一等书寓，也就是档次较高的妓院，比较著名的有豫新、名花、云喜、双雁、天乐、燕乐、同新、勤宝等，“坐台”的多为“扬州帮”妓女，艳名堪与北京的八大胡同相比。这么多的书寓妓院集聚在一个地方，竞争也就相当激烈。妓院老鸨、鳖头为招揽嫖客，讲究妓女“色艺双全”，琴、棋、书、画都要会一些。

辛亥革命后，第四巷最有名的“鳖头”是绰号“八千岁”的刘文广。流传在开封市井中的歇后语：“刘文广的豆芽——带勾的腌臢菜”，说他无耻且无赖，一针见血，入木三分。

1912年，在刘文广的主持下，第四巷各书寓集资建成一座戏院，名叫春华舞台。春华舞台全场约五百个座位，主要为风流浪子和嫖客服务，外面的人很少来这里看戏，外地名角当然也不会来这里演出。

春华舞台自己有一班人马，掌班人贺桂福，倒也具有一定水平，演出场次虽然不是很频繁，观众也不是场场爆满，但因其经营的特殊性，收入却十分可观。有时妓女也和票友嫖客共同登台演出，演绎些公子佳人、虚凰假凤的故事。

像第四巷这样的地方，苏妹扬姝，秦姬楚娃，夜夜笙歌，纸醉金迷，当然是一个温柔乡、销金窟了，进去的人，怎么也得脱层皮才能出来，所以开封人就叫它鬼门关。

开封的里巷胡同中，流传着这样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：

二三十年代第四巷的书寓中，曾有一个名叫金楼的当红妓女，和省立师范学校的国文教师叶鼎洛交好，两人经常诗词酬答，彼此应和。

在春华舞台上，两人更是经常同台演出，情致缠绵。叶鼎洛扮演张君瑞，金楼就扮演崔莺莺；金楼出演侠妓梁红玉，叶鼎洛就扮演英雄韩世忠；叶鼎洛演才子司马相如，金楼则必演佳人卓文君；叶鼎洛演风尘侠士虬髯客，金楼便演为情夜奔的红拂女……

戏演的多了，他们都把自己当作戏中人，直到了非卿不娶，非君莫嫁的份上。

但要在妓院里让一个当红妓女从良，无疑是一件与虎谋皮的难事，老鸨、鳖头开出的天价，叶鼎洛听了，只能唏嘘叹息，徒呼奈何。

好不容易等上几个年头，金楼逐渐年老色衰，且又到了赎身的年限，妓院老鸨见她这棵摇钱树已是枝叶凋零，就答应让叶鼎洛这个书生冤大头顶缸赎了去。

叶鼎洛赶紧回绍兴老家同母亲商议，准备筹措银子为金楼赎身。

叶母听说儿子居然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，勃然大怒，斥骂叶鼎洛荒唐不孝，辱没祖宗先人，污秽书香门第。骂到痛心处，叶母不禁涕泪交流，挥起拐杖向叶鼎洛劈头盖脑打去，直到把他驱逐出家，扫地出门。

金楼听到这个消息，肝肠寸断，珠泪涟涟，夜不能寐，想到自己最后一点希望也已失去，活在世上徒有痛苦，惟有给爱自己的人以伤害拖累，就在夜深人静时吞服烟膏而死。妓院鳖头见金楼白白死去，不但没有捞到一文钱的好处，反倒弄得众妓凄凄惶惶，日哭夜泣，喁喁切切，莺谈燕议，不禁大为光火，连呼晦气，索性连一副棺材钱也不破费，用苇席把她匆匆一卷，草草埋在宋门外的荒郊野岗上。

叶鼎洛从绍兴赶回，听到金楼已死的噩耗，悲从中来，大哭失声。想到自己一介书生，蒙当红名妓青睐，霁以颜色，和以诗词，酬以戏曲，亲以肌肤，许以终身，爱以肝胆，倾以性命，自己不但没有把她救出苦海，反倒害得她叶凋花残、香销玉殒，越想越是惭愧，越思越是懊丧，终至神情恍惚。

恰在这时，师范学校以叶鼎洛行为乖张，有辱斯文，不堪为人师表为由，将其解聘开革。

叶鼎洛失去了生活来源，又整日无事可干，寄居在游梁祠街一间阴暗的小屋里，更加思念当年和金楼在一起吟诗作词、同台演出、耳鬓厮磨的旖旎风光，终于按捺不住，在一个冷风习习、残月如钩的深夜，掘开埋葬金楼的荒冢，把她的头骨携回，剔去腐肉，洗去芜秽，涂上红漆，供奉在香案之上，日夜焚香吟哦，得句便镂刻在头骨上，刻满再重新涂漆，漆过再刻词句。其词深情凄婉，读来如闻野村孤魂低诉，令人悲入回肠，两目潸然。

其中一首名为《悼金楼》调寄《玉女摇先佩》的慢词这样写道：

“香残红褪，衰柳落阳，空忆当年模样。公子情痴，书生肠热，愿结鸳盟声朗。向萱堂说项，请怜孤苦，慈悲收养。怎料及怒持鸠杖，逐出败家辱门孽障。望黑海茫茫，难达今生宿愿梦想！

不叹人谋空费，只怪人间充满魑魅魍魉。一盏芙蓉，两行热泪，了却飘零肮脏。掬一把酸辛，听荒冢鬼哭声声冤枉。凭诔词招魂，春将不远，馨香祝拜晨光晓，千年阴暗终尘壤。”

此词写好后不久，贫困潦倒又精神恍惚的叶鼎洛便呕血身亡。

叶鼎洛和金楼的凄凉爱情，悲惨命运，使第四巷的妓女们深深同情，也为之深深感动，她们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和命运遭际，不免临风伤怀，凭栏太息，对烛流泪。

后来，她们把叶鼎洛与金楼的故事，改编成一出梆子戏，名为《骷髅怨》，在春华舞台演出。不成想这一出戏还真轰动了开封，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春华舞台，因这出戏而热闹起来，观众越来越多，成为开封一时之盛。

叶鼎洛和金楼这对书生与妓女因诗词酬唱、同台演出而生真情的传奇，在开封的大街小巷广为流传。

1938年日本鬼子占领开封，居然也听说了这段当代传奇，令春华舞台译成日语演出，并想依托第四巷为皇军设立慰安所。大部分妓女倒也识得民族尊严，拒绝为日军禽兽提供性服务，更不愿把自己姐妹的爱情悲剧故事展演给倭寇，遂四散逃跑，春华舞台这个功能奇特的戏院也就此停业，《骷髅怨》也便成为绝唱。